一个政党、政府或国家，乃至一个组织和个人，在生存竞争中都需要尽可能扩大自己的力量和影响力，获取更多的理解和支持。这对处于革命时期的政党来说尤其重要。

大革命失败后，尤其是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抗日战争尚未完全爆发，国民党还在倾力打击共产党，中国革命进入了非常艰难的时期。如何尽量争取国内国际的支持，成为中国共产党改善生存处境并发展壮大的重要策略问题。其中，争取国际支持又是重要方面。

在这个关键时期，出现了一位向世界讲述真实中国的外国人。1936年6月，燕京大学新闻系讲师，更准确地说，一名具有职业精神的记者，埃德加·斯诺，出于职业追求，努力穿过国民党的防线，进入西北苏区——陕甘苏区，探究他所好奇的若干问题：“中国共产党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都制定了哪些计划？”“他们是否真的准备联合蒋介石建立抗日统一战线？”

彼时，斯诺面对的环境是，日本扩大侵华战争已箭在弦上，中日全面战争风险日益增加，但是，蒋介石政府对日态度并不明朗，未采取明确的抵抗态度和策略。与此相应，全社会都充满着各种传言、谣言，人心惶惶。同时，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在这个黑暗弥漫的环境中，有一束光从西部传来。当时，一些先进人士尤其是青年，克服种种困难，来到延安，参加革命。但是，国民党对共产党“妖魔化”，污蔑共产党“共产共妻”之类（第2章第1节）。因此，作为暗夜的一束光，中国共产党引发了包括斯诺在内的许多人的好奇。当时，国际局势纷纭复杂，但是，国际上许多观点认为，世界上可能没有一个国家的情况比中国更复杂、更神秘和更让人困惑。甚至在一些最基本的信息，如红军是否存在、苏维埃是否存在，都存在截然相反的传言。有人认为压根儿没有红军这样的队伍，苏维埃也只是共产党宣传的产物，而不是一个事实。而对共产党、对红军，也存在截然相反的价值判断，有人认为他们是恶魔，有人认为他们是救星。在这场宣传与反宣传的较量中，许多人对红色中国很感兴趣，想了解事实真相，却苦于缺乏基本的真凭实据。可以说，每一位关注东方政治及其风云变幻的历史的人，都对这样一些未曾解答的问题感兴趣：“中国红军是不是一群有着自觉意识的马克思主义革命者，服从且遵守统一的纲领，坚持中国共产党的统一领导？如果是，那么这个统一的纲领是什么？共产党人宣称，他们在为实现土地革命、反对帝国主义、争取苏维埃民主和民族解放而斗争。可是南京方面却说，红军只不过是‘知识匪徒’领导的新式匪徒。究竟谁对谁错？抑或两方面都是对的？”（第2章第1节）人们所关注的问题可以概括为：中国共产党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斯诺之前，没有外国记者进入苏区。而在进入苏区之前，斯诺在中国生活了七年，遇到许多对国民党现政权不满的先进人士，如知识分子、作家、艺术家及其他外国人士。同时，他还结识了许多地下学生运动的人士。对于斯诺，西行红色苏区，这是他的一场职业探索——记者精神促使他探求真相；而对于中国共产党，这是其进行对外宣传，树立自身形象的契机。

根据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可以知道，中国共产党抓住了以下几方面，从而有效进行了对外宣传，树立了自身形象。

第一，开放的心态。到达延安伊始，斯诺就见到了李克农、周恩来等。周恩来对斯诺说，他相信斯诺对中国人民是友好的，至于斯诺不是共产主义者，这并不重要。苏区欢迎任何一名新闻记者来采访。“阻止新闻记者来苏区的，不是我们，是国民党。你们见到什么都可以报道，我们会向你提供一些帮助来考察苏区。”周恩来的话语传达了当时苏区共产党人一种开放心态：共产党是什么样的，不是怕人知道，而是怕人不知道。（第3章第2节）

第二，自信的胸怀。开放的前提是自信。苏区共产党人坚信共产党是与国民党不一样的政党。共产党是全心全意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为世界谋和平的政党，而共产党员则是具有相应理念和胸怀的先进分子。正是基于这种自信，苏区给斯诺安排了92天的采访行程，让他自由采访。如此长的采访时间让斯诺感到惊讶，但最终实际采访时间达4个多月，而且离开苏区时，他还非常不舍。

第三，卓越的品质。自信不是一种主观的心态，而表现具有客观、现实的基础。与腐败的国民党相比较，共产党具有卓越的理念，而共产党人则具有卓越的品质。斯诺看到，作为苏区最高领导层的毛泽东和周恩来，他们唯一的奢侈品，就是一顶蚊帐。要知道，周恩来出身富裕资本家家庭，而毛泽东也来自富农家庭。用斯诺的话讲，他们都“见识过好日子”。但是，除了一顶蚊帐，他们的生活跟普通红军战士完全一样，这体现了共产党的官兵平等理念。斯诺说，毛泽东做了十年的红军领导人，收了地主、官僚和税吏的许多财产，但他个人的财产只不过是一卷铺盖和一些随身衣物，连他所佩戴的两条红领章也和普通红军战士是一样的。（第4章第1节）只有通过比较，才能发现差异和优劣，也才能看到希望。在此之前，斯诺在国统区生活了7年，对国民党统治之下的社会状况是有深入了解和认识的，“在中国各地，贫苦的农民因为苛捐杂税，被赶出了土地。在长年干旱的地区，数百万人穷困潦倒，卖儿卖女成了常有之事。”“收受贿赂、贪污腐败的官员随处可见；非法没收、不经审判就拘禁处决的情况司空见惯；镇压工会和普遍的仇外情绪都是常态”（中文新译本序）。

第四，先进的理念。接下来，通过采访，斯诺了解到共产党的先进理念。共产党认为，国共合作的基础是两个主要目标：第一个目标是对外反帝，即通过革命行动恢复政治、领土和经济主权；第二个目标是对内反封建反军阀，即推翻地主军阀的统治，建设新式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生活，走向民主社会。（第4章第2节）但是，国民党背叛了革命，导致国共合作破裂，并导致国家内战。毛泽东向斯诺阐明了共产党的抗日政策，并初步阐释了持久战、统一战线的主张。毛泽东指出，日本帝国主义不仅是中国的敌人，同时也是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的敌人。共产党希望友好国家不要帮助日本帝国主义，并促使全世界爱好和平的国家结成一个反战争、反侵略、反法西斯的世界联盟。毛泽东还尖锐地批评了国民党利用国际援助，把大量资金和供应物资转移到内战战场，来实现其“剿共”的政治目的，这是严重破坏世界反战争、反侵略、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行为。同时，毛泽东指出，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很可能是艰难的，会是一场持久战。

在逻辑上，上述四点的顺序应该反过来：先进的理念，卓越的品质，自信的胸怀，最终表现为开放的心态。但斯诺首先感受到的则是开放的心态，并逐步发掘出共产党自信的胸怀、卓越的品质和先进的理念，他的叙述顺序也是依从他的感受顺序的。

在苏区，斯诺与毛泽东进行了长时间交谈，搜集了关于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第一手资料，了解了毛泽东的革命生涯，并访问了许多中央领导人，详细地考察了苏区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情况，粉碎了许多关于共产党、红军和苏区的谣言，让世界了解真实的中国革命，并同情中国革命。作为一名外国记者，在没有任何利益驱使的情况下，成为国民党和共产党之外的第三方，斯诺的介绍显然更具公信力。同时，在斯诺之前，没有人采访过苏区，没有可靠的第一手信息和资料。关于红色苏区、共产党、红军，国内国外舆论场上的传播都是相互抵牾的五花八门的传言，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所以，1937年10月，《红星照耀中国》首先在英国伦敦出版，一问世便引发轰动，并在首版之后数周之内再版7次，销售10万册以上。要知道，彼时是二战以前的出版环境，10万册以上的销量可以说是惊人的。世界舆论普遍认为斯诺的纪实文学是一个杰作，它标志着西方对中国的了解进入一个新时代。美国历史学家哈罗德·伊萨克斯的调查说明，作为美国人对中国人印象的主要来源，《红星照耀中国》仅次于赛珍珠的《大地》。《大地》使美国人第一次真正了解中国老百姓，而《红星照耀中国》则使西方人了解中国共产党人的真实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代美国人对中国共产党人的知识都是从斯诺那里得来的。《红星照耀中国》极大地改善了共产党在国内尤其是国际上的形象。甚至可以说，这为后来第三次国内战争中美国同情共产党，抛弃国民党，奠定了一定基础。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以开放的心态欢迎斯诺的自由采访，是假人之口、树己之形的一次极为成功的实践。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取得了全面进步，然而，中国在国际上的国家形象和国际话语权与其取得的实际进步不相匹配。如何改善中国的国际形象，如何传播好中国声音、中国理论、中国思想，让世界更好读懂中国，是当前中国对外宣传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在这个意义上，当年斯诺的西行采访，对当前中国以先进的理念、卓越的品质、自信的胸怀和开放的心态，欢迎甚至培养千千万万的新时代“斯诺”作为更有公信力的第三方，以“斯诺”之笔，改善中国的国际形象，从而改善中国的国际环境，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