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传统天下观的三重维度及当代价值
“坚持胸怀天下”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历史经验,也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其中蕴含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是对传统天下观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早在先秦时期中国人就已经有了天下的观念,孔子提出“天下归仁”,《礼记·礼运》中记载了“天下大同”“天下一家”的理想。仁、礼、和是传统天下观的基本价值,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崇高精神和生存智慧。我们可以通过仁、礼、和的三重维度理解传统文化的天下观,理解中华文化的精神,进而理解中国共产党人的天下情怀。
一、“仁”是传统天下观的道德根基
“中国”与“天下”相对,古人眼中的“中国”是一个文明的空间观念,而不是明确国界的地理观念,同样,传统天下观是一种地理和地缘政治意义上的世界观,但更是一种文化意义和道德意义上的世界观。孔子说“天下归仁”,既是指天下万民归顺于大一统的中央政权,更是指万民共同认同于仁、义、礼、智、信等道德文明。
至仁为德,“仁”是中华文明最具向心力、吸引力的价值观念。“仁”的基本含义是爱人,子曰:“仁者爱人”。人因相爱而成群,因成群而相爱。爱是社会和谐安定、人类繁衍发展的基础。仁始于爱亲,是从与自己最亲近的家族成员开始推及其爱,所以儒家非常重视家教孝道,中国人也历来抱有浓厚的家国情怀。同时,仁爱又具有突破家族血缘而推及天地万物的冲动。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大学》讲齐家、治国、平天下,由家人及于国人,再及于天下人,都是仁关怀的范围,仁者身处宇宙间而感通天地。所以“仁”也有“通”的含义。谭嗣同《仁学》说:“仁以通为第一义。”“仁”可以冲绝网罗、打破界限、沟通四方,由老吾老、幼吾幼以及人之老、以及人之幼,将天下包容为一家。《论语》中记载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忠恕是仁的两个层面。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立己达人、推己及人、尽心为人,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博大胸怀正源于此;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充分尊重对方,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这便是中华文化追求和平、反对战争,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的根源。
“仁”的理论基础在于对人性的肯定。孔子说“性相近,习相远”,孟子讲“性善”。因为对人性平等看待,所以会相互尊重、理解包容,因为主张人性为善,所以可以共谋发展、合作共赢。这是与西方的思想完全不同的立论。西方政治学家霍布斯主张人性恶,自然状态是“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人们是为了避免战争而被迫合作,在敌对、竞争、制衡中求得生存。基于敌对和防范的合作难以长久,稍有冲突就可能激化矛盾、关系破裂甚至陷入你死我活的怪圈,而基于仁爱的合作可以生生不息,在尊重上的对话易于打破隔阂,消除矛盾,和谐共赢,携手共进。
二、“礼”是传统天下观的文明秩序
传统的“天下”在地理上分为“中央”和“四方”,在族群上就是“华夏”和“蛮夷戎狄”。天下呈现为同心圆的基本形态。从地理来看,古代华夏族群将自己生活繁衍的地方视为世界的中心,夷狄是分布在四周的外族。从文明来看,位于同心圆中心的华夏文明程度最高,向外一圈文明降低一级,最外圈层则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这与费孝通提出的差序格局相似。儒家从本质上肯定人性平等,但也承认现实中人性的差别,这种差别就在于能否遵循文明礼乐。文明者“华”也,不文明者“夷”也。这就是华夷之辨,也是传统天下观的文明秩序。
“礼”是统合华夷的价值纽带。礼既别亲疏,也协调差异,维持秩序。《论语》里记载了孔子对礼的坚守。孔子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八佾”是指舞蹈的列队,天子用八佾,即八八六十四个女子跳舞的礼仪规模,诸侯只能用六佾,大夫四、士二。孔子看到鲁国大臣季氏僭越使用天子之礼特别生气,对于礼的维护就是对稳定秩序的维护。这种礼制理念在政治上逐渐从统治内部延伸到对外关系,华夷的秩序也用礼来规范,形成中央对四夷的管制和四夷对中央的朝贡。“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属内以制夷狄,夷狄属外以奉中国”,这就是天下观视域下的政治制度。
虽然华夷之辨在政治上讲究等级差别,但这种差别不是绝对的,区别华夏和夷狄的重要因素并不是血统、种族等不变的东西,也不是经济、武力等外在的东西,而是礼所内含的文明、道义,这也正是传统天下观的包容性和灵活性。孔子指出九夷之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论语·子罕》)夷狄并不是天然落后,只要得到教化,也可以进于文明。唐代儒者韩愈《原道》中说:“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华夷是相对的,文明和野蛮之间可以转换,原本文明的诸侯不讲道德、不守礼制,就近于夷狄,反之,原本落后的夷狄只要能文明进步则属中国,关键是谁能占领文明的高地。
三、“和”是传统天下观的共生智慧
儒家在仁礼精神之上又进一步催生“和”的观念。“礼之用,和为贵”,“和”生于礼,则包容差异。“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国语》说“和实生物,同则不济”,都是对不同的包容。“和”生于仁,则主张和谐。“和”原本是指音乐的和谐作用,古人以声乐演奏的和美比喻天下万物在仁爱中达到和谐。《中庸》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年有四时交替,天有日月代明,不同事物的协调、配合、互补、交融,才能生成新的事物,实现共同发展,构成多彩世界。儒家主张以温和、平稳、友好的方式实现统一,包容差异的和谐才是最高的境界。
《尚书·尧典》提出:“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圣尧由亲爱“九族”到协调“百姓”再到和睦“万邦”,由小及大、由近及远,达到各个邦国都和睦相处的境界。圣尧是儒家内圣外王的典范,内圣就是要除去一己之偏私,光明自己的心境,同时感化教化万民以光明万民的德性;外王是要接纳差异,尊重不同的文化和制度,既不以武力、霸权侵犯他人,也不允许他人之间相互武力侵犯,保护弱小、伸张正义,努力平衡各方关系,承担起维持天下和平的责任,实现“近者悦,远者来”。圣尧所昭示的和平理想,是儒者千百年来未曾断绝的追求,并将之视作自己肩负的使命。北宋儒者张载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是体现出了传统天下观的使命意识,“天下”的空间是天地之间,对象是有生之民,文化是圣贤绝学,目标是太平盛世。进而,张载“民胞物与”就是把天地比作大家族,视天下各族人民为兄弟,人人都有关爱照顾其他成员特别是“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的责任。包容差异、承担责任、怀柔远民,共同促进了“和”的发展。
“和”是中华文明的独特智慧。中华文明根植于农耕文明,不像游牧文明那样流动尚武,也不像海洋文明那样冒险勇猛,最希望的是周而复始的稳定、安定,和平是中国人矢志不渝的追求。在“和”治下的天下,是和平的,也是包容的。和平和包容为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交融共生创造了条件,造就了海纳百川的中华民族和兼容并蓄的中华文化。
经历了近代的跌宕起伏,我们早已明白中国不是世界地理的中心,但我们仍旧坚持胸怀天下。习近平总书记站在全人类共同发展的高度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正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仁、礼、和等核心价值的延伸和创新发展。践行坚持胸怀天下理念,这其中既蕴含中华文明自古以来的广博情怀和价值追求,也是中国共产党大国大党担当的体现,必将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全人类的共同进步作出更大贡献。
(作者单位:四川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讲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