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长征路上(二)
毫无疑问,当代中国已经被深深地打上红军长征的烙印,以至于像刀郎这样的演唱会,也要有《映山红》《红星照我去战斗》和《十送红军》这样的歌曲,方才引来万人空巷和万人共鸣,而且似乎并不违和。
40年间,我主要利用暑假,多次走长征路,多数是走四川的长征路,广西、贵州、云南、甘肃等地也走。每走一次,都有新的收获和感悟。
泸州是红军入川第一站,红军长征在泸州,基本上就是四渡赤水。四渡赤水是毛泽东军事生涯的得意之笔,为什么“得意”?就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出奇制胜。走了几次以后,萌生一个问题:为什么红军在赤水河两岸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天?通行说法是敌情变化导致战略方针变化所致。问题是后勤保障如何支持?换言之,“得意之笔”还需物质基础予以保证。我逐渐以为,奥秘就在于赤水河这条黄金水道。
红军四渡赤水时,二郎滩有德谦裕、德华隆、德祥盛、德祥裕、天益号、丰盛号等六大盐号。毛泽东二渡赤水时就曾入住太平渡的荣盛通盐号。正是赤水河沿岸的这些水码头,不仅为数万红军短时间渡河提供舟楫之便,而且提供了后勤物资补给。在太平镇,保留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旧居,红军总司令部,红一、三、五军团部,红军机要处、临时医院、苏维埃临时银行等旧址。
中央红军巧渡金沙江以后,目的是到川西北与红四方面军会师,所以只在会理有5天休整,其他时间都一路迅速北进。此一路,最艰巨的是天堑大渡河,能否成功强渡,前提是能否顺利通过彝族聚居区。1936年,毛泽东在陕北会见美国记者斯诺时说:“强渡大渡河是长征途中关系最重大的一个事件,如果当初红军渡河失败,就很可能遭到歼灭了。”长征历经千难万险,无数鏖战,毛泽东却称强渡大渡河为“关系最重大的一个事件”。我以为,这与石达开在大渡河覆灭有关。说明当时党和红军的领导人,都以石达开为前车之鉴,同时庆幸没有重蹈石达开覆辙。
走在大渡河边崎岖的山路上,我想,红军为何就笃定一定夺桥成功?读了聂荣臻的回忆录,才知道也作了两手准备。毛泽东到了安顺场以后,决定两岸夹河而上,夺取泸定桥,派刘伯承和聂荣臻带红一师和干部团过河,从东岸进取。聂荣臻回忆说:“毛泽东同志的意思我知道,万一会合不了,由伯承和我带着一师和干部团到川西创造个局面。”由此可知,长征是存在许多变数的。或者,是许多偶然的集合。
过了大渡河的红军迅疾北进,在必经之路的荥经受到川军杨森部阻拦。杨森不愿意在与红军作战中受损,授意任旅长的侄儿杨汉忠给朱德送去信函,提出“互不侵犯”,朱德复函表示同意。与地方军阀暗通款曲,是长征中屡试不爽的办法。
这样,红军为避免与杨森部队接触,放弃攻占荥经县城,这就不能够沿荥经至雅安的大路北进天全和芦山,只能选择走泡桐岗这条密林遮天、沟壑纵横、没有路的路。
1936年毛泽东对斯诺说:“更难的是爬荒凉的泡桐岗,他们可以说是自己铺出一条路出来的,一路砍伐毛竹,在齐胸深的泥淖上铺出一条曲折的路来。”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感到惊讶,不是说高寒缺氧的雪山更难爬吗?毛泽东为什么说泡桐岗“更难爬”?后来读《红军长征记》,里面有一篇长征“四老”之一的谢觉哉写的《泡桐岗的一夜》,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艰难跋涉泡桐岗的过程。
我去过3次泡桐岗,今天仍然没有路,我也没有勇气翻越,只是到泡桐岗两端的荥经县牛背山镇建政村和荥河镇和平村,伫立凝视良久。
红军长征面临的严酷恶劣自然环境,莫过于雪山草地。雪山大部分在四川,草地则都在四川。《红军长征记》中一篇署名曙霞的文章描写了红军大学随右路军过草地的情形:“举目荒凉。一片草野。四周矮山也不长一棵树。一路腐质土浸满了污水,没有草根的地方,脚踏下去直没过膝盖,马儿经过之处,埋没了四蹄,有时还陷下去拔不起来。我们的脚,从出发以来,都未曾干过。望着天空,总的经常呈现着灰黑色,看不到一个鸟儿飞过,也听不到一个虫儿叫声。”这些感受,是我们今天走草地的时候难以想象和体会的。
雪山我也去过好几座,特别是被称为“最大的雪山”党岭山和“海拔最高的雪山垭口”藏巴拉山,都在今甘孜州境内。党岭山是1936年2月红四方面军南下失败后西进康北翻越的雪山,由于是冬天翻越,异常艰难,徐向前回忆说:“头天下午出发,在半山腰过夜,以便翌日上午通过党岭山。高原地带,爬山特别费劲。越往上走,越觉得头晕脑胀,四肢无力,气都喘不过来,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夜间寒风呼号,大雪弥漫,气温达零下二三十度,指战员们的衣服冻成了冰筒,眉毛、胡子结满冰霜,有些同志被冻僵在雪地里。”今天党岭雪山垭口仍然没有通公路,路比较难走,但沿途景色绝美。所以,现在去走雪山草地,不在那个特定的时候和条件,是很难有当年红军那些体验和感受的。
在甘孜走长征路,我在想,红四方面军1936年2、3月进驻康北,6月底至7月初离开,留驻几个月。此间鲜有较大规模作战,他们都在做什么?应该说对于红四方面军这一段长征历程尚缺乏细致的描述。
张宗逊在回忆录中,谈到红军大学驻炉霍3个月期间,除了上课学习以外,很重要的事是找吃的。粮食不够,就组织大家挖野菜,“专门举办了采野菜的短训班”。还有“人人学习捻线,织毛衣、毛裤、毛袜,打草鞋,准备过冬。”并为迎接红二、六军团织毛衣、毛裤、毛袜。在炉霍期间,红军大学在五一节时举行了一次阅兵和体育运动会,今天炉霍还经常举行纪念活动。
陈伯钧在日记中记录了红四军驻扎瞻化(今新龙)的情况。红四军1936年4月5日进驻瞻化,在此等候迎接红六军团,一直到6月26日离开。
我走过好几次瞻化至新龙这条路,红军长征的遗迹同样难以寻觅。新龙上游不远的波日桥,一座雅砻江上的藏式木桥,年代久远但维护良好,红军曾从桥上走过,但没有什么故事。新龙东南3公里处有一座益西寺,据说陈锡联任政委的红11师师部在这里驻扎一个多月。红军离开时赠送给寺庙一副铜钹和一面绣有“益西寺是我们红军的寺庙,我们一定保护它”的锦旗。但我们也没有看到这两件文物。
最近一次去新龙的一个晚上,我特地去看了县委党校,在雅砻江东岸的一个沟口,据说是县级部门占地面积最大的单位,但也只有几亩地。见到十来位年轻教师,都是近几年到党校的。新龙党校的条件比较艰苦,在没有学员的时候,食堂不开伙,需要自己煮饭。当地物价比较贵,大白菜都要好几块钱一斤。望着这些稚气未褪的面孔,我想起当年在这里的红军战士,真心希望随着长征精神教育培训的开展,使他们能够在这边远之地扎根。(作者系四川省委党校原副校长、教授)